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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虎乳哺孤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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瑪依娜公主剛剛生產,身體虛弱,就不得不抱著初生的嬰兒逃命。她是凡人,沒有法力護體,僅僅是低空飛掠的勁風就讓她連氣都喘不過來了。地湧夫人帶著瑪依娜逃了一段路,又看見頭頂黑雲壓下,不多時,天兵已將四面封死。地湧夫人看見大纛旗上是一個“李”字,只疑是金咤或者木咤領兵,心驚肉跳,不敢爭鬥,只得降下雲頭,扶著公主在密林中穿行,指望躲過天兵的搜 捕。

天色漸晚,星月黯淡,她們也不敢點燈,只得摸黑前行,耳邊只聽得風聲颯颯,枯葉沙沙。瑪依娜頭發早已散了,衣裳也被灌木和荊棘刮破了,面無人色,四肢無力,幾乎一步一跌。走了一陣,她不肯再走了,一面哭泣,一面把孩子塞進地湧夫人懷裏。

“我肉體凡胎,又剛剛生產,行走艱難,只會拖累於你,到時候我們三個都逃不了。你不要管我了,快抱著孩子逃命吧!只要我的孩子能活著,我死也瞑目!”

“公主,不要說這樣的話!”地湧夫人堅決不肯接這孩子,“這麽小的孩子,沒有母親可怎麽安排?你不要害怕,這荒山密林,找兩個人很困難的,說不定天兵一會兒就走了!”

“我行動遲緩,又不能變化,怎麽逃得出這天羅地網啊!”瑪依娜公主雙膝跪倒,“我求你了!把孩子交給我父高昌王,求他看在這是女兒一點骨血,好生撫養……”

地湧夫人急了,顧不得失禮,強拉公主起來,幾乎是挾著她往前走:“快走!快走!不要多想,跟我走便是!”

瑪依娜沒奈何,只得由她扶著繼續前行。不知走了多遠,忽然一腳踩空,聽見碎石滾落的聲音,地湧夫人一把撈住她:“公主小心!這萬丈深淵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。”

哦!腳邊就是萬丈深淵!

電光石火之間,一個念頭攫住了瑪依娜公主的全部心志。她用腳往外面探了探,聽到石子滾入千尺絕壁的聲音,又緊了緊懷中的孩子,微弱的藍色月光映入她的眸子,映出的目光無比清明而堅定。

瑪依娜身子瑟縮了一下,一指地湧夫人身後:“夫人,那是什麽?”

“哪裏?”地湧夫人一驚,慌忙回身尋找。

瑪依娜蹲下去,摸著一塊平實的地面,將孩子放下,低下頭吻了吻他熱乎乎的小臉蛋,然後回身一躍而下。

地湧夫人聽到耳邊風聲,急轉身時,公主早已墜下山崖。黯淡的月光下,只見瑪依娜急速墜落的身影越來越遠,天上沒有星星,而她的眸子卻比星輝還要明亮。她沒有說話,卻明明白白是在告訴自己——不必救。

地湧夫人可以用一朵雲托住公主,卻終究沒有這樣做。

因為她心裏也知道,公主說得沒錯,帶著她,是必然逃不了的。

地湧夫人忽然放聲痛哭起來,跪倒在山崖邊,重重地磕了一個頭。又拔下頭上的木蘭簪,劃了一張符 咒,打入山石中。

公主,我明白你的心願,一定會把你的孩子救出去的。我先在此留下記號,將來讓你父高昌王帶你回家!

嬰兒忽然啼哭起來,地湧夫人俯身抱起嬰兒,拍打著他的背哄著他,誰知他越哭越響,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。地湧夫人這才驚覺,想必是這孩子要吃奶了。只是天色已晚,荒山又被天兵四面合圍,到哪裏去找奶吃呢?

正在這時,陰風頓起,飛沙走石,風聲中夾雜著聲聲虎嘯。地湧夫人一個激靈,放開神識一察,大喜過望——山中有虎,還是一只正在哺乳期的母虎!太好了,我這就帶孩子去喝虎乳!

星月無輝,夜風呼嘯,虎的視力和聽力偏偏在此時最佳。母虎警覺地行走在林間,搜尋著獵物的蹤影,忽然聽到一陣嗷嗷的啼哭,嗅到一股幼 嫩的甜香。

——那是什麽?食物?不,不是……

一個念頭不可阻擋地闖入母虎心中——那是一只乳虎,嗷嗷待哺的乳虎。

地湧夫人隱匿了氣息,就躲在一旁,用幻術迷惑母虎。

母虎輕輕地走過去,低下頭去,用粗糙的舌頭舔侍著嬰兒。鋒利的牙齒露了出來,虎口中熱烘烘的氣息就噴在嬰兒臉上,那嬰兒卻仿佛知道這血盆大口的主人沒有惡意一般,竟然不哭了,眨巴著眼睛,張著小嘴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,甚至用小手迎向母虎。母虎慢慢臥在嬰兒身邊,嬰兒就抱住它的□□,閉上眼睛盡情吮吸起來,不時還發出吧咂吧咂的聲音。

好,好,這就好了。

強健的身軀,溫情的愛撫,對比是那麽鮮明。地湧夫人望了望母虎和嬰兒,又望了望壓著林梢的黑雲,忽然覺得,她什麽都不怕了。

天色微明,一名村姑背著藥簍,向山下走去。山口處,忽然跳出一名校尉,領著數十名天兵,攔住了她的去路。

“哎呀!”村姑大吃一驚,連連後退。

“小娘子過來!——你躲什麽?”

“奴家……見軍爺威風凜凜,故而有些害怕。”

這年頭,匪過如梳,兵過如篦,一個孤身女子,在荒郊野外遇到了兵,害怕倒也不奇怪。

校尉盤問道:

“你家住哪裏?”

“山下田桑村。”

“家中有幾口人?”

“父女二人相依為命。”

“家業如何?”

“薄有田產,兼能行醫。”

“為何獨自一人上山?”

“家父臥病,上山采藥。”

“為何清晨下山?”

“昨日失迷路途,天亮才找到路徑。”

“簍中裝有何物?”

“俱是各色藥材。”

“你且等著,等我們將軍來了,親自送你回家!”

村姑唯唯諾諾,卻在雙手摸向腰間時,忽然目露兇光。正在這時,一朵祥雲飄落,村姑一驚,下一瞬便已恢覆了懵懂單純的神色。

金咤落在地面,校尉早已迎上來行禮。

“可有什麽可疑的動向?”

校尉拱手稟報:“大太子,這一女子清晨下山,形跡可疑。末將盤問於她,她對答如流,定非凡俗之輩。您是不是要……”

金咤瞥了村姑一眼:“這一女子身上毫無法力,是肉骨凡胎無疑,我送她下山便了。”

大太子發話,將士們莫敢不從。金咤在後,村姑在前,走出了山口,遠離了天兵天將們。

“我知道你是地湧夫人!”金咤低喝一聲,“我此行只為帶回公主母子,你只要告訴我他們在哪裏,我便放你逃生!”

地湧夫人以為金咤是在詐她,佯裝不解:“什麽地湧夫人?哪個公主?奴家不明白。”

金咤停了下來,回過身去,照妖鏡從袖中滑出,落入掌中。

“你還要我照了才招嗎?”

地湧夫人笑了。

“公主在哪裏?你倒來問我公主在哪裏?”地湧夫人從頭上拔下木蘭簪,“拿著這個去找吧,她就是從那裏跳下去的。”

“跳下去?”金咤訝然。

“一個凡人,從那裏跳下去斷無幸理。我本想將來再安葬她,現在……也罷,你帶著她的屍身,回去交差吧。”

“屍身?”

“正是。”地湧夫人擡起頭來,強把淚水咽回去,“公主為了不拖累我,墜崖而死了。”

“那孩子呢?”

倉啷啷兩聲金鳴,地湧夫人早已掣劍在手。

“我不會交給你的。”地湧夫人擡頭挺胸,滿眼堅毅,“公主墜崖自盡,為的就是她的孩子能逃出去。你想帶走他,就先殺了我!”

金咤為之一震。

“你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
“死戰而已!”

母親殷氏塵封在歲月裏的音容笑貌,忽然漫入金咤心中,無比鮮活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難道我真的忍心與一個舍棄生命保護孩子的母親為敵嗎?金咤摸了摸袖中的遁龍樁,閉了閉眼睛,一跌腳:“你走吧!”

“走?”地湧夫人懵懂了。

“帶著孩子,快走!——趁我還沒改變主意!”

地湧夫人大喜,對著金咤深深一拜,飛掠而去。

地湧夫人覺得高昌王畢竟是個凡人,孩子交給他未必安全,就先去了光明寺,見到了哪咤,備述前事。哪咤痛罵了李靖一通,又讚地湧夫人大義,兄長金咤仁心,引她拜見了彌勒、惠明法王和度師真人。

“這孩子還是要送到高昌去。”彌勒說,“金咤既然放你們走,定然是有辦法善後的。高昌王畢竟是他的親外公,女兒死了,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呢。”

地湧夫人奉命前往高昌,將孩子交給了高昌王畢勒哥。高昌王得知前情,悲慟欲絕,決定親自撫養外孫。因他喝過虎乳,故起名“虎哺兒”。

夜裏,高昌王想起慘死的女兒,老淚縱橫,枕頭被淚水打濕,一片冰涼。他翻來覆去,直到三更天,迷迷糊糊,不知是夢是醒。蕩悠悠間忽如來到了王宮的後花園中,似有一人在涼亭中坐著。

莫不是我那可憐的瑪依娜,還要來見父王最後一面?高昌王急忙奔過去,近前了才發現,那是一個男人,看面貌和衣著,也是個回鶻人。

“你……你是?”

那男人站起來,微笑著過來見禮:“薩圖克·博格拉汗。”

“薩圖克·博格拉汗!”高昌王大吃一驚,立刻警覺起來,“你就是可汗王朝的那個——勾結清真教、篡奪了你叔父的王 位——就是你!”

“沒錯。我就是第一個聽從真主教 誨的回鶻人。”薩圖克邀請高昌王在涼亭裏坐下,“你怕什麽呢?我們是同文同種的回鶻同胞啊!瑪依娜,多麽美麗、多麽善良、多麽勇敢的姑娘,真是我們回鶻最鮮艷的一朵玫瑰花。如今她死得這麽慘、這麽冤,我心裏也很難過,來看望看望你,難道不行嗎?”

高昌王聽他這麽說,幾欲流下淚來,卻不願在可汗王朝的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,終於還是忍住了。

“可汗王朝和高昌,都是回鶻人。我們回鶻人敵對了這麽多年,都是為了些什麽啊!”薩圖克頗有耐心,娓娓道來,“想當年在大唐王朝,突厥人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。安史之亂,我們回鶻人在平叛時更是立下大功。如今呢?我們兄弟鬩墻,倒讓外人占了便宜,西可汗王朝竟做了突厥人的附庸——唉!何顏面對祖先啊!”

高昌王心有所動,不由得靠近了薩圖克,細細聽他分說。

“你們為了頂住清真教東進,不惜與同文同種的回鶻同胞作戰,為的是誰?為的就是天庭的那些神仙!可他們卻這樣對待你們的虔誠。畢勒哥,救你外孫的是鼠精,害你女兒的才是真正的碩鼠啊!”

“碩鼠?”

“是的,不僅是碩鼠,而且是毒蛇猛獸。”薩圖克的語氣逐漸激越,“可憐的瑪依娜不是第一個被他們害苦的凡人,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畢勒哥,你可知道,現在的天庭已經成了什麽樣子?放出數十萬惡鬼、為禍凡間的劉沈香,竟然當了天庭的司法天神,可見這個天庭根本不把凡人放在眼裏。這廟 宇宮觀、香火三牲,都是民脂民膏。他們吃盡了百姓的血肉,卻不顧百姓的疾苦;他們與朝 廷爭奪賦稅錢糧,卻不為朝 廷分憂解難——如此天庭,算什麽真神?分明是不勞而獲的碩鼠、恩將仇報的毒蛇!畢勒哥,難道你們還要繼續供奉這樣的神靈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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